谢益辉 2018-10-10

前面有一条客官的回复勾起我关于狗的一些回忆。我的童年基本一直有狗伴随,那时我很喜欢狗,是发自内心的喜欢,觉得它就像一个忠实的伙伴。它没脾气(只是在发挥看家功能时会警告陌生人),不撒娇,不求宠,即便饿肚子时也不会大闹,挨打时就缩一边哀嚎也不会跑远。确切地说,我对狗更多是出于一种怜爱。有时候我放学了它会沿着屋后的田埂去接我。还有件事说出来有点不好意思,可能会恶心到诸位客官:有时候我蹲茅坑,狗就会在一边等着;等我蹲完,它会干什么……我还是暂时不直说了。

等我长大后,猫狗的功能都变了,它们成了宠物。在我小时候,猫抓老鼠、狼吃肉、狗吃屎都是非常普遍的现象,而对现在的小朋友来说,这些事恐怕只存在于古老的传说中了。我并不是很喜欢动物的宠物功能,这并不是因为我觉得动物低人一等或不能跟人平起平坐,而是我不喜欢这种感觉很腻的关系;狗除了一天到晚仰仗主人,没什么自己的生活。另外一方面是因为在城里养狗让我有种很强的束缚感:我自己觉得束缚、也觉得狗受到太多束缚。在城里伺候狗太麻烦,要洗洗刷刷,打疫苗,教它在哪儿吃饭睡觉拉屎撒尿,每天还要出去遛两圈,跟伺候娃也差不多了。我在农村环境里长大,早习惯了自由自在的狗。我们吃饭时,吃剩的骨头鱼刺什么的就往地上一扔,狗就在下面啃。有时候去亲戚家吃饭,要是被热情的七大姑八大姨强行夹菜夹到我不爱吃的菜的话,也便偷偷往桌子底下一丢,就被狗吃了,神不知鬼不觉。反正在村里一到吃饭的时候,桌子底下基本都会有一条高灵敏度的扫地狗。

十几年前我贴过一篇《狗的礼赞》的文章。现在看来,这篇文章辞藻有些过于华丽,但当年还是触动了上大一的我。我想将来应该是找不到小时候那种养狗的感觉了,因为往后几乎不太可能像当年那样能散养猫狗,任它们到处跑;如今我们给自己和它们都树立了太多规则。农村里的猫狗到处跑并不是没有问题,比如它们会在野地里大小便、偶尔会真咬人;我自己小时候就曾被别人家的大狗扑倒过,吓得半条命都没了。现在要是谁家的狗在别人家草坪或公共场地上拉屎没捡走的话,肯定会被狠狠鄙视和投诉;要是咬人的话主人就更惨了,赔款、打官司一屁股麻烦。我们的生活越来越精致和讲究,而相应地,自由似乎也越来越少,处处小心翼翼。

小区里经常有人发帖说自己的狗走丢了,我觉得狗本来是很聪明的,完全就是被关在家里给关笨了,失去了它灵敏的动物本能,也是蛮可怜的(同理,我觉得动物园实际上也挺残忍的)。我小时候村里的狗自己跑再远也能自己回家,而现在的狗离家跑出二百米要是见不到主人恐怕就迷路了。不知道我们这些肉身关在钢筋水泥里以及精神关在网络世界里的人类,是不是有一天也会变笨、失去我们的动物本能。

关狗这种事情在我小时候的农村也有过,那是因为有些主人比较残忍,特意用这种方式把狗训练成凶猛的性格。我记得我叔家就曾经这么干过。一条狗用链子拴在树上栓了几个月后变得奇凶无比,用来看家肯定是没问题的。如今大家表面上没那么残忍,但把狗关在家里应该还是会影响它的性格,它们会极度渴望出去溜达以及跟别的活物互动(包括人、别的狗、兔子等)。记得 2013 年我在阿拉斯加一个家庭旅馆的后院见到一条狗,虽然我对它来说是陌生人,但只要我一扔网球它还是会立刻疯跑去叼回来。因为它是如此兴奋,我就陪它玩了很久,最后它一直跑到累得四条腿不停颤抖的程度,我怕把人家的狗跑死了才没再扔球了。其中还有一个球扔到了树丛里它没找到,我自己过去也没找到,狗傻了我也傻了。关于此事,有诗为证:举球邀笨狗,对丛成二哈。

顺便想起小学六年级时有一次写作文,我写道狗在失望的时候会嗡嗡叫,语文老师在这个拟声词上画了个圈,说这个词用得不对,狗叫应该是汪汪,而嗡嗡是蜜蜂的声音。这大概是整个小学期间我唯一一次不太相信老师的绝对权威,所以我至今还记得。我家的狗在愿望得不到满足时,不会强求,而是会像人一样在鼻子里发出嘤嘤的声音走开。不过小学时我只学过嗡嗡这个词,所以那已经是我知道的最近似的拟声词。

我作文中提到的嗡嗡叫是有一次狗想找我玩的时候,我心想要是我死了它会怎样(这娃儿内心戏份相当足),于是跟它玩了一把装死人游戏,往床上一倒。它见状就嗡嗡地走了。至于它当时在想什么,我永远无从得知。因为散养的缘故,村里的狗最常见的命运不是老死,而是被偷狗的人偷走宰了卖狗肉。这条狗最后也没能逃脱这个命运。

我侄子跟我的成长经历类似,也是一条狗伴随了他的童年。那狗后来同样也被偷了。因为那时有拍照功能的手机还没流行,他自己没有狗的照片,所以他痛心地问我有没有给那条狗照过照片。所幸我还能给他找到一张最后的照片留个念想,而我自己童年里的那条狗,除了我的一点久远而模糊的记忆,在这个世界早已了无痕迹。

侄子家名叫痞子的狗,已经长大产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