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书

谢益辉 2014-12-01

马桶居士这一年没看什么正经书,主要翻了几本外国小说,外加罗胖鼓吹的《战天京》,说实话我不太明白罗胖为何要这么卖力为它打广告,因为这本书我看完觉得没什么出彩之处,死板板的纪实果然还是不拼不过半虚半实的演绎(与唐浩明对比)。

大约一直到大三之前,我都是对书店很着魔的。之后逐渐淡化了逛书店的兴趣,主要是因为电脑这玩意儿的侵袭(网上可阅读的东西太多了),即使逛书店,也是看有没有有趣的VB书。高中时周末就在学校书店溜达,偶尔也去县城的新华书店和别的书店,当时一心读圣贤书,所谓圣贤书就是教科书以及所谓的名著。自己买了一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就因为课本上那段保尔在墓前的沉思,“为人类的解放事业奋斗终生”。时隔十三年后,我在想当年为啥会读这样的书,于是又看了一遍。现在的心态当然与高二的愣头小子大不一样了。如果让如今的我来给保尔作选择,我会倾向于选择让他跟冬尼娅在一起,而不要那样苦行僧似的拼到最后疾病缠身双目失明。并非我觉得他的精神不可贵,而是我觉得他太拼了,不计成本。解放全人类和实现自己的幸福,二者可以权衡,但不必完全舍弃后者。自家的幸福,也是对全人类幸福的贡献。什么是信仰,什么是执念?

文字上来说,全书的情节我基本上已经忘光了,很奇特的是有一段我记忆犹新,就是保尔的靴子烂在泥里,光脚回到厨房,厨娘冲他喊怎么光着脚丫子跑厨房里来了,然后给他另找了一双鞋。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记住了这一段,可能是全书的场景大多都很冷,饥寒交迫,而这一段终于感觉暖和了几分钟。


《牛虻》是我高二从学校图书室借来看的小说,如今翻出来也是想看看当年在想什么。那时候一周只能借一次书,只开放40分钟,需要自己在卡片上检索然后写纸条,让图书管理员进去取。记得有一次我一开门就冲进去借了一本,速速看完然后赶在关门之后再冲进去还了再借一本留在下一周开门之前看,管理员甚为不悦。在初中高中我渴望看书的时候,没有足够的资源;如今有了足够的资源,时间和记忆力都大大缩水。就像《我想去桂林》这首歌中唱的一样,有时间的时候没有钱(去旅游),有钱的时候没时间(去旅游)。

《钢铁》中提到了《牛虻》,保尔和亚瑟也有些相像,但某种程度上我觉得亚瑟比保尔幸福,尽管他最后被枪决了。亚瑟隐忍一生,最后时刻从精神上击溃了在上帝和儿子之前选择上帝的神甫(也是他的生父),在死后告知琼玛他的身份:

不管我活着,
还是我死去。
我都是一只牛虻,
快乐地飞来飞去!

这是一个交织着复仇和革命的故事,主人公牺牲了,但整个故事在精神成功了,冤屈得以伸张,感情得以表白。除了亚瑟的死,于人情物理,基本上没留下什么遗憾。同样是复仇,我觉得《基督山伯爵》就太罗嗦了,而且大落之后的大起显得太假,除了前四分之一(到找到基督岛之前)还比较吸引人之外,后面的复仇过程冗长地我都看不下去。整本《基督山》的最大亮点也许在于那位疯神甫:要找出是谁害了你,只需要看谁从中获益。复仇部分如同穿上了黄金圣衣,小宇宙超级强大,想怎么打怎么打,毫无悬念,反正就是要整死仇人。这就神化过头了。


不知有多少客官还记得“书虫”系列,中英对照。当年这个系列我也看了一些,同样大多数都忘了,主要目的是学英语。高中曾看完并且还有印象的英文小说是《双城记》,一直憋着看英文部分,不过最后很坑爹,我买的那本的最后一页缺失,也就是当时英文课本上那段经典台词没了:

“It is a far, far better thing that I do, than I have ever done; it is a far, far better rest that I go to than I have ever known.”

尼玛那感觉就跟小时候看《莲花争霸》看到最后一集电视机坏了一样,沈冲到底怎样了也不知道。《双城记》和前面的《牛虻》、《钢铁》以及下面要提到的《静静的顿河》都是以革命为背景,《双》和《静》体现的是革命的狂热和盲目,《牛》和《钢》是以个人为中心的正能量。生活在那些年代真够悲惨的,人命如蝼蚁,革命如洪流,全是放肆,没有克制,今天给你贴个标签,明天就上断头台了。至今记得书中有两章的标题分别是“Knitting”和“Still Knitting”,只是现在knit这个词对我有了新的意义,变成了R函数。瞧,马桶居士和码农之间的角色转换就是这么快。

重温一遍之后除了感慨个人在革命洪流中的无助(打毛线的德法奇夫人太恐怖了),脑子里蹦出一个问题,这么长一篇小说,当时的高中课文是怎么做到以一页的篇幅缩写的?我找了半天也没找到那篇课文原文。这么想想那些编教材的人还是挺牛的。


《约翰·克利斯朵夫》因为是傅雷翻译的,前言又写得轰轰隆隆,于是也翻了一遍,但看完之后并没感觉那么轰轰隆隆,主要是我身上没什么艺术细胞,对跟艺术有关的东西欣赏不了,例如音乐和美术。克利斯朵夫的确一生在斗争,为全人类的解放事业斗争还能打动我(当然现在说这话已经属于半开玩笑了),但为艺术的斗争却无法打动我。在我眼里,艺术之高下,完全是个主观的东西。不能因为谁在反抗主流艺术就说主流艺术错了,或因为谁标新立异就拔高谁。小说中说主流曲子虚伪做作,但究竟怎么个做作法我也不得而知(现今的音乐娱乐节目我倒是觉得很做作)。抛开音乐,这部小说就是一段接一段的感情故事。因为他这一生中的感情过客之多,最后的中心人物葛拉齐亚再次出场时我完全忘记前面她是在哪里出现的了。倒是中途随机出现的法国家庭教师安多纳德,两人几乎没什么接触,却是最牵动人心的。

轰轰隆隆的格调下,克利斯朵夫到底伟大在哪里?本小子还是不太能理解。如果这个社会哪里都容不下你的话,要么你真是千年一见的天才,举世嫉妒,要么是你情商太低,太不会做人处事。我不知道克利斯朵夫到底是不是天才,但我觉得起码他不懂入世。


《静静的顿河》大概是所有这些小说中最长的一篇了,貌似是一百四十万字,我都不知道我是怎么把它看完的,不过这部小说确实写得很好,很有苏俄文学特色,对乡土人情描写很细致传神。例如主人公的老爹潘苔莱是个彻头彻尾的农民,这方面肖洛霍夫的描写非常到位。比如一次潘苔莱老爹一棍子打死了一头吃土豆苗的小猪崽,替自己开脱时说,“别说是用棍子啦——就是用一摊鼻涕就能把它打死!”看到这样的句子,本农民自然感到无比亲切。

思想上的飘摇和矛盾是这部小说的中心思想,主人公葛利高里虽然一会儿投靠红军,一会儿白军,一会儿又是匪帮,但始终还是有一副仁义心肠的,然而正是这种仁义,让他在哪里都站不住脚。作为哥萨克,杀死入侵的奥地利士兵他感到痛苦;作为红军连长,见不得杀害白军俘虏;苏维埃政权建立之后,红军杀了他的哥哥,他感到愤怒。人就是江湖,你怎么退出?令狐冲没法退出江湖,葛利高里也无法退出,谁刺痛了他他就要反抗谁。麦列霍夫家族到最后只剩下葛利高里和他的儿子以及妹妹杜妮亚:一家之主潘苔莱老爹辗转逃难,最后死在了路上;哥哥彼得罗之前已经被红军杀了,嫂子妲丽亚成了寡妇,后来和杜妮亚去游泳,为了最后的尊严决定自溺在河里;媳妇娜塔莉亚因为葛利高里的情妇阿克西妮亚的关系对葛利高里彻底失望,自行堕胎导致大出血死了,死前把儿子米沙特卡叫到面前留下遗言,嘱咐他别忘了爸爸回来的时候跟他说,等到葛利高里听到妻子去世消息赶回来的时候,儿子亲了他一下,告诉他这是替妈妈做的,然后“妈妈还说了别的话,可是我忘记啦……”(于是没有任何人知道娜塔莉亚死前到底说了什么);老娘伊莉妮奇娜在老家自觉大限将至,一直眼巴巴盼小儿子葛利高里归来,产生各种幻觉,但就在他回来的前几天她终于撑不住了;情人阿克西妮亚分分合合,最后终于决定一起远走高飞了,却被哨兵打死。万念俱灰的葛利高里最后回到村里,看到自己的儿子,但米沙特卡差点认不出他了,问起波柳什卡(他的女儿):

米沙特卡仍旧不看父亲,小声回答说:“杜妮亚姑姑很好,波柳什卡去年秋天死啦……得白喉死的……米哈伊尔叔叔当兵去啦……”

米沙特卡的角色话很少,但每一句看似童言随意一说,背后都是大悲剧,揪心。

好啦,葛利高里在多少不眠之夜幻想的那点儿心愿终于实现了,他站在自家的大门口,手里抱着儿子……

这就是他生活中剩下的一切,这就是暂时还使他和大地,和整个这个在太阳的寒光照耀下,光辉灿烂的大千世界相联系的一切。

这下他可以退出江湖了。为什么会有漫长的思想动摇?人为什么要互相戕杀?阶级是怎么来的?可能多数人从人性上都觉得自己弱小,非抱团无以翻身,可是抱团之后往往就是以多欺寡,掺和上少数人的领袖欲,于是你追我打,周而复始。即使本来是一个善良的人,被牵连进这个漩涡,也会身不由己。叹。


因为对苏俄文学发生一点兴趣,胡乱放狗搜,偶然搜到这么一首诗《别声张》,觉得写得很好:

别声张,要好好地收起
自己的感情,自己的向往;
任凭它们在心灵深处
默默地升起,悄悄地沉落,
像繁星,在夜空中
任你观赏,可别声张!

心灵,该怎样表白自己?
他人又怎样理解你的思想?
各人有自己的生活体验,
一旦说出,就会变样;
发掘,只会打乱泉水的宁静
悄悄地吸吮吧,可别声张。

世界,就在你的心中
生活,要学会内向
外来的噪音
会破坏神奇和迷人的思想,
日光也会把灵感驱散。
自然的歌要潜心倾听,可别声张!

这下好,前面写了半天,最后自己挖了个坑把自己埋了。